喬月依舊不必人扶，將身子一拔，燕子似的空中縱起，又輕輕落到了島岸。癡婆子張大嘴巴癡癡地望，連藥姑到了身邊也不知道。

“你又發什麽癡！”藥姑好笑又好氣，對著癡婆子大吼一聲：“還不快扶我上去！”

癡婆子被她叫得這才回了魂，忙又切換到恭敬模式，小心翼翼地扶了藥姑的手，慢慢將她攙上船頭，安穩落地。

喬月笑瞇瞇地看著這一幕，不由得沖頭：“藥姑哪裏挖掘出這樣的下人來？看她對你態度，好比佛祖。”

藥姑搖頭一笑：“罪過，罪過。說起來真真也是緣法。她本是外頭莊上一個流浪的癡婆，十幾年前不知怎麽的滾進這河裏，順著水流就到了我這小島上。那時我才接手家裏生意，正焦頭爛額之際，哪裏肯就收下她？若論使喚，她連半個奴才也比不上。”

她這裏邊說，那頭癡婆子已經將船系好，一臉茫然地上得岸來，依舊靠在藥姑身邊，擡臉看主人時，真好像在看救世主一般。

藥姑嘆了口氣，望著癡婆子的眼中，流露出些許憐憫：“自然那時候是要將她趕出去的。可忽然出了件大事，我得過家裏老宅去料理。回來後不見了這人，找了一圈，最後在大殿供奉的觀世音大士像前，找到了她。當時數九寒冬的，她就跟個撩了皮的小凍貓子似的，蜷縮在佛像腳下。”

喬月眼神一閃，微現一絲笑意：“這就難怪您要收下她了。連觀音大士都肯收，難道您還能點頭？”

藥姑不說話，眼神黯了黯：“也不知她怎麽就成這樣了，若說天生，怕活不到現在，若說後天，也太可憐了些。”

兩人的視線都移到了癡婆子身上，後者卻無知無覺，見 藥姑看她，一張烏漆麻黑的臉忽然就綻放出花一樣的笑容來：“姑姑，今兒我船劃得好吧？中午能多吃一個饅頭吧？”

藥姑幾不可聞地嘆息，喬月卻沖她擠擠眼睛：“多吃一個怎麽夠？至少得兩個以上吧！”

癡婆子當下就樂了，原地蹦得老高，伸手扯下一根草絮子，又唱又笑起來：“多吃兩個，能多吃兩個嘍！”

藥姑搖搖頭：“看這可憐勁！”

喬月卻有不同看法：“癡人有癡樂，姑姑別錯看了她，其實她比我們活得單純，也活得快樂。”

藥姑聽這話怔住了，細嚼之下，竟大有道理，且又有些禪機，當下看見喬月的眼神便有些不同。

喬月卻口風一轉：“前面那幾座小屋怕就是姑姑的下處了吧？能過去看看麽？”

藥姑知道這是不肯再接下去深談的意思了，心想也罷，不好勉強得，遂領頭向前去，邊走邊道：“其實論理，喬老板您初回來，該到家裏大宅去談，生意嘛，該顯得正式些。不過我心裏總覺得，喬老板跟那些個渾身都是銅臭的商賈們不同，看您後院幽靜雅致就知道了。因此才請您到這兒來坐，想必更合您心意。”

說話間人已到了屋前，細看才發覺不過三進的小院，一進佛祖殿，一進觀音堂，一進讀經閣，再往後，才是小小三間耳房，拱出中間一處也不算大的正室，再加個後門處的廚房，便是島上的全部了。

喬月先在入門處凈手，然後於佛祖和觀音前各進了三柱香，最後，方才進了藥姑的正房。

房前不過有幾株碧梧，數竿翠竹，跟外頭鋪天蓋地的花海相比，這裏倒成另一片凈土。

藥姑請喬月進來，親自動手洗壺點爐備茶，喬月看看四周，除了她和癡婆子，竟再無一個下人。

難不成這島上只有癡婆子一個下人供使喚？

像是看出喬月的心思，藥姑遞給她一盞茶鐘：“喬老板是不是覺得我這兒清靜？因一個多餘的人也沒有。”

喬月呷了一口那茶，覺得噴香撲鼻，跟外頭市賣那些都不一樣，細品之下，後味還有些松冽，於是又喝一口。

藥姑笑笑：“看來喬老板是品出好來了！這茶還真不是外頭買來的，您喬老板貢品細茶自然不在話下，可我這兒的野茶，想必一定沒試過好壞。”

原來這茶就是藥姑庵堂後幾顆茶樹上采下的，每年不多，將將也只夠她一人所用，好在能在這島上來的寥寥無幾。

“算起來，這近十年裏能踏上這個島的，您喬老板還是頭位呢！”藥姑見喬月悶頭不響地喝幹了那鐘茶水，由不得呵呵一笑，又替她添滿一鐘。

喬月好奇：“您還真是慧眼識英雄，那不知十年前，又是誰有這個福份呢？”

沒來由的，藥姑微微紅了臉，拿茶壺的手，也有些發顫。

“過去的事，何必再提，癡婆子，茶果拿出來奉客！”

人家不願提，喬月也就知趣地閉上了嘴。不過她到底心靈眼厲，藥姑臉上那一抹紅暈給她提了個醒，十年前？

不就是藥姑救下中原那茶葉商的時候麽？

看來這茶樹，也一定跟那茶葉商有關。

不過這算人家 隱私，喬月也沒多大興趣深究，倒是癡婆子大大咧咧捧出一盤子糕點來，讓她眼前不覺一亮。

“我這算是班門弄斧了，”藥姑笑著請喬月嘗嘗：“我這裏別的沒有，就是各色野菜野草的多，所以這些都是糯米混了草汁蒸出來的，要說好，就是個新鮮了。”

喬月眼前好比花田，紅的綠的五色繽紛，看起來這些面果子好像將外頭濃烈的花事印了進來，香香甜甜地，誘人胃口。

“這是薺菜糕，”藥姑拈起一塊放進喬月盤子裏：“其實該是艾果糕，原先是在清明時分，用艾和米粉做成，現在季節不對，采不到艾，好在家裏還有曬好的薺菜幹，倒也可以一用。”

喬月夾起綠色的糕，拿到鼻前嗅嗅，果然有一股薺菜的清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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